2023年10月3日 星期二

基因:人類最親密的歷史


作者:辛達塔.穆克吉(Siddhartha Mukherjee)
譯者:莊安祺
出版社:時報文化


※ 摘錄

一八五六年夏末,還在耿耿於懷考試失敗的孟德爾(Gregor Johann Mendel)種了一批豌豆,這並非他首次種植豌豆。先前他已在玻璃溫室種了近三年的豌豆,他由附近的農場收集了三十四種豌豆,加以培育出「純系」(true)植株,亦即每一株豌豆植物都產生完全相同的後代植物,顏色相同,種子的質地亦相同。

純種植物是孟德爾實驗的起點,他知道要找出遺傳的本質,就必須培養雜種,唯有「混種」(bastard,德國植物學家常用此字描述實驗中的混種)才能顯露純種的本質。

培育雜種豌豆的工作極為無聊乏味。豌豆通常是自花授粉,雄蕊的花藥和雌蕊的柱頭在花朵如扣環的龍骨瓣內成熟,花粉直接由花藥灑在自己的柱頭。

異花授精則是另一回事,孟德爾得先把花藥摘掉,讓花變成單性(幫它去勢),再把另一朵花橘色的花粉沾到另一朵花上。他獨自作業,彎著腰用畫筆和鑷子工作。他把戶外戴的帽子掛在一架豎琴上,每次要到花園,就由水晶般清澈的單一音調為記,這是他僅有的音樂。

一八五七年夏末,第一批混種豌豆在修道院開了花,紫白相間,好不熱鬧。孟德爾記下花的顏色,等藤蔓結出種莢,他就劃開莢殼,觀察種子。他設計了新的雜交:高與矮;黃與綠;皺縮與飽滿。而且,他又靈光一閃,以雜交種互相再交,生出雜種的雜種。

這項實驗如此這般進行了八年,栽培的地方已經由溫室搬到修道院旁的一塊地,長三十公尺、寬六公尺的長方形沃土地,就在食堂旁邊,由他的窗戶一眼可見。每當風將窗簾吹開,整個房間就好像變成了巨大的顯微鏡。

孟德爾的筆記本盡是圖表和潦草的字跡,記錄的是成千上萬次異花授精的資料。他的拇指也因一直在剝除種殼而疼痛不堪。

哲學家路德維希.維根斯坦(Ludwig Wittgenstein)寫道,「如此微小的思想,卻填滿了人的一生。

的確,乍看之下,孟德爾的人生似乎填滿了最微小的思想。播種、授粉、開花、採集、去殼、計數,重複再來一次。這個程序極其枯燥,但孟德爾知道,微小的思想常常會開花結果,誕生巨大的原則。

一八五七至一八六四年之間,孟德爾剝了一籃又一籃的豌豆,並把每一次雜交的結果列表記錄下來(「黃種子、綠子葉、白花」),結果都一致。修道院花園的那一小塊地生出了數量龐大的分析資料——兩萬八千株豌豆、四萬朵花,還有近四十萬顆種子。

「這的確需要一點勇氣才能承擔規模如此宏大的工作,」孟德爾後來寫道。但此處也許不該用勇氣一詞形容,這項研究工作中更勝勇氣的,也許就是溫柔(tenderness)。溫柔一詞通常很少用來描寫科學或科學家。tenderness 的字根當然和tending(照料)相同,而「照料」正是農夫或園丁的工作,但是,相同字根的還有tension(拉緊),把豌豆的卷鬚拉直,讓它朝向陽光;或整理它,讓它攀上藤架。

孟德爾在布爾諾自然科學協會的年會宣讀了他的報告,他原本話就不多,寫作風格更是精簡,他把近十年的工作濃縮成四十四頁沉悶透頂的文字,複本分送英格蘭的皇家學會和林奈學會、華府的史密森學會(the Smithsonian),以及其他數十個機構。

孟德爾本人向協會要四十份複本,加了密密麻麻的註釋後寄給了多位科學家,很可能也包括達爾文,只是沒有紀錄顯示達爾文有沒有實際讀到它。

一八六六到一九○○年間,孟德爾的報告只被引用了四次,可說是徹底由科學文獻中消失。在一八九○到一九○○年間,儘管歐美政壇決策人物極為重視人類遺傳及其操控的問題和影響,卻從沒人提到孟德爾的名字和他的文章。這個創建現代生物學的研究就靜靜埋在無名科學社團的無名刊物扉頁中,只有這座逐漸沒落的中歐城市中的植物培育者會去翻閱。

孟德爾只寫了唯一一份豌豆雜種的重量級報告,他的健康情況在一八八○年代惡化,他也逐漸限縮工作(除了他最愛的園藝)。一八八四年一月六日,孟德爾的腳水腫嚴重,因腎衰竭在布爾諾去世,當地報紙發了訃文,卻沒提到他的實驗研究,或許比較適合紀念他的是修道院一位較年輕的修士寫的幾句話:「溫和、大方,仁慈……他愛花朵。」